纽约蓝蓝:纽约地铁里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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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组故事都发生在我通勤的地铁上, 也写于地铁上, 甚至每天也都在地铁里靠着时有时无的WIFI首发。
我所乘的A车是一列快车, 从125街到59街这段路完全不停靠, 于是它就有了一段罕见的10分钟无人上下的安静旅程。 它成了各种卖唱者, 乞讨者的天堂, 一座活动的舞台。 也是我能安静在手机上写作的最佳时段。
有的故事可能发生在一年前, 有的故事可能就发生在昨天, 但是它们都是发生在纽约地铁里的真实故事。
对于一个没有整块时间写作的人来说, 这是我能写下去的最好方式。 地铁每天都在我眼前展开新的故事,我可能永远也写不完。我能做的就是忠实地记录这个我深爱的城市里发生的各种小故事。
1
车厢的那一头传来一阵乞讨的声音:“我叫戴布拉,我是一个单身母亲,我有两个女儿,希望大家行行好,多少给一点吧。”
走到我跟前的是一个黑人中年妇女,穿着一件很旧的蓝T-shirt,这衣服显然是太小了一些,把她身上一圈一圈的肥肉勾勒得清清楚楚,像一堆正在发酵的面团。她还偏要穿一条同样紧身的裤子,勒得看的人都跟着难受。不过全身的衣服还算干净。她手里象征性地拿着一盒叫卖的糖果,脏兮兮地已经看不清楚糖果包装纸颜色。没人会花钱买这样不明不白的食品,不过是她乞讨的一个道具而已,也许空手要钱让她觉得难堪吧。
她不断地重复这几句话:“我叫戴布拉,我是单身母亲,我有两个女儿,希望大家行行好,多少给一点吧。” 给钱的人很少,因为地铁上要钱的人总能编出各式动人的假话,其实不过是为了买一瓶酒精麻醉自己或者购一包毒品过过瘾。
她走到我面前时我给了她一块钱,因为那句”我有两个女儿“突然触动了我内心柔软的那一块,我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想起她们健康明媚的笑容。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万一她真的有两个饥饿的女儿在家等着母亲把食物放上桌呢?
就算为同情上一个小当又怎样呢?
2
拥挤的地铁里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歌声,密密麻麻的人头像大海里的一群鱼一样突然都朝歌声的方向转头过去。我调头看见一个西班牙中年妇女紧闭着双眼不紧不慢地在放声歌唱,我听不懂歌词,但是显然是一首赞美上帝的圣歌,而不是地铁里那些企图拿到几块钱的廉价的卖唱。她的衣着很体面,黑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标准的白领丽人,也不像那样口吐唾沫拉你袖口不肯放的狂热传教士。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突然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从容地传播她的福音。
优美的旋律停下时,有人用西班牙语说了一声“阿门”。车厢又重归寂静。
而她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永远无法解答的迷。
3
车到125街的时候上来一个精瘦的中年黑人男子,他一身标准的嘻哈歌手打扮:色彩夸张的T-shirt,肥大下滑的裤子,手里还拿了一个讨钱的标配:一顶脏兮兮的棒球帽。不用说,又是一个卖唱的,我赶快把脸转向别处,假装没有看见他。
他开始了自我介绍:“我是一个诗人,我想给大家念几首我写的诗,愿意帮忙给我几块钱的就更好了。” 我的心突然一紧,扭头过来。他开始激情澎湃地念起了他的作品,我很难评价他的诗水平如何,但是内容却是相当严肃的社会问题,有抗议种族歧视,有讽刺分配不公,甚至还有川普竞选。
他念毕车厢里罕见地响起一阵掌声。他收了一圈的钱,口中不停地说谢谢,然后优雅地在下一站和大家告别。
是纽约这座城太文青, 连要钱都得会写诗; 还是纽约太残酷, 诗人只能在地铁里乞讨度日呢?
4
门开了,我庆幸今天的地铁并不算太挤。我抓住了头上的把手,站稳立定。我的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漂亮的白人女孩,一头松软的棕色卷发,衬着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她沉静地翻着一本彩色的杂志。就在她翻页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她的一条腿下装着一个假肢! 她穿的是一条米色的长裤,装假肢的这条腿把裤腿卷得高高的,没有一点要掩盖要躲藏的意思。大概因为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假肢,那闪着暗光的金属假肢让我有些不太自在,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应该对她有什么样的反应。我有点手足无措。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悄悄观察周围的人群,他们一切正常,仿佛根本就未看见假肢的存在。我突然明白这正是姑娘想要的反应,她完全不需要任何同情或者怜悯的眼光。她和旁人并无异样,异样的是我自己。
我和她在同一站下车,我看见她缓慢而熟练地登上了十几级台阶。她走得很稳。
5
我的面前其实有一个空位,但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坐。三人座的两端分别坐了一男一女两个超级胖子,中间只剩下一条窄窄的人肉缝了。男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他一身的肥肉散落一地。而女的似乎相当不安,她尽量朝边上坐,无奈体积实在太大,她的身体仍然毫不犹豫地跨过了边界线。好几个人都动了这个座位念头,但是看清形势后都放弃了。我更不会自取其辱了。
第三站,上来一个瘦小的女孩,她看见了这个空位便松了妈妈的手奔了过来。她灵利地一嵌就进去了,摇着小腿得意的说:“妈妈你看这个座位我坐正好!”
胖女人的脸色终于松弛下来,笑眯眯地对她说:“亲爱的,这是我专门为你留的。”
他们三人坐一排,刚刚好。
6
我很难判断我旁边的这个女人年纪到底有多大。看她的脸不过中年,眼角只有浅浅的皱纹,皮肤仍然算水灵滋润。可是她的头发乱七八糟,枯黄稀疏得像个老太太。她从哥伦比亚医院那一站上来以后就匆匆忙忙地开始化妆,忙个不停。她带着大大小小的三个包,好像整个家当都驮上了车。特别是那脏兮兮的化妆包满满当当的特别齐全。
她化得也特别仔细,遮盖霜,打底霜,粉底液,散粉,亮粉,一道不缺。我是不太理解在公共场所这样化妆的女人,每天早起几分钟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突然我看见她手腕上还戴着一个医院的患者纸环,看见她少得可怜的头发,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是一个刚刚结束化疗的女人正在赶去上班的路上。
同为奔波的上班族,她不仅为生计奔波,为生存战斗,还尽力保持着自己的体面。
我突然对她有了一丝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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